五四愛情學苑

「這又是什麼？」立賢大聲問。

　　接近鐘聲十二響的夜闌人靜，我如往常一樣躺在床上，思索宇宙奧秘與生命起源，就在悲嘆人各有命、正妹在哪的時候……

　　「碰！」

立賢突然衝進我的房間、坐在我電腦前，自顧自地敲起鍵盤來，連問都不問我一聲……

　　「啵！」

　　他一手拉開罐裝咖啡，「拿，給你。」另一手把果菜汁拋給我。

　　「什麼、什麼、什麼？」我依舊躺在床上，剛剛要轉過身。

　　果菜汁從我匆忙舉起的右手旁，劃出一條完美弧線，就在十分之一秒的瞬間，與我那遲緩的右手，擦手而過。

　　「靠！」

　　不偏不倚，擊中右邊臉頰。

　　「接近午夜十二點，你跑來請我喝果菜汁？是我看錯，還是你買錯？」我勉強撐起身體，靠在床角，一手拿著果菜汁，一手搔搔頭。

　　「我是為了你好，你懂不懂呀！這幾年來你唯一的進步，只剩下越來越大的肚子。」

　　「喔……」無言以對。

　　「這麼晚來幹麻？」給我殺你的藉口嗎？我想，如果在這個時間點，殺人滅口再棄屍荒野，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。

　　「我家沒有預警就忽然停電，借你電腦用一下。」立賢在電腦上，插入自己的隨身碟，「明天要給客戶的簡報。」

　　「喔……」非常充分的理由，下次再殺他吧。

　　「你又在寫什麼，『好人細胞切除』？這又是什麼？」立賢打開窗戶，點起一根菸。

　　牆上的掛鍾持續擺盪，時針分針重疊指向十二的位置，立賢手上的煙草味混著果菜汁的甜郁，隨掛鍾擺盪在苦悶的單身房間裡。

　　「我最近加入了一個俱樂部，叫做『You　are　ＧＯＯＤ，我很好俱樂部』，這個俱樂部裡都是好人，我為這個俱樂部寫一篇文章。」

　　「怎麼？想通啦，主動參加活動，俱樂部裡有美女嗎？」立賢吸一口菸。

　　「基本上這個俱樂部，會參加的人只會是男的。」

　　「喔。」

　　「是啊。」

　　「這樣啊。」

　　「嗯。」

　　「你嗯個屁啊！」

　　立賢突然大聲咆嘯，

　　「結果你只是從一個黑暗深淵，跳到另一個無底洞！胖子，這不是你應該做的！」

　　是的，『You　are　ＧＯＯＤ，我很好俱樂部』，就是普羅大眾俗稱的「好人俱樂部」，參加者絕對都是男性，因為塑造我們成為好人的，就是這個地球上另一半族群－女人。

　　這樣的俱樂部是怎麼行成的呢？

　　故事的一開始跟以往不同，不再是很久很久以前，而是像昨天才剛剛發生那樣，每一幕場景如電影膠捲，放映在你腦海和眼前。

　　基本上我們都沒什麼不良嗜好，最大的興趣就是幫女生組裝電腦、送個宵夜、陪她們沒日沒夜聊天、任何時刻都歡迎她們把自己帶出場、偶而請看電影、請吃大餐、經常性噓寒問暖、一天要確定對方有沒有吃飽五次、一通電話可以問十次今天好嗎、習慣性２４小時全年無休、電話隨傳隨到就算剛好洗澡抹肥皂、有時擠破頭排隊買甜甜圈、固定季節去便利商店買套書集點數……這些都是我們的興趣，可愛又可憐的興趣。

接下來不自覺地、慢慢地踏入好人領域……你喜歡她、她喜歡他、你願意為她付出所有、但你對她來說卻只是朋友裡面最方便的歸類、而她還是喜歡他、但是你不放棄、國父變成你的偶像、你越來越積極表現、修電腦的功力與日俱增、買宵夜已經可以跟老闆殺價、問句從吃飽了嗎？變成便當裡有哪些菜、便利商店想招募你去上班、甜甜圈老闆準備頒發獎狀給你、突然有一天、你打破沉默、準備妥當、你要發起革命、現在馬上！

暴風雨前是寧靜的，暴風雨後是死寂的。

知道答案之後、你心如死水、一個人站在樓頂吹風、風沒有很大卻吹得你體無完膚、你回家、打開收音機、開到最大聲、躲到廁所、轉開冷水鈕、在蓮蓬頭水柱中反省、冷水打在你每一吋肌膚、最濕潤的地方在眼睛……

你寂寞、你空虛、就算夏天還是覺得有點冷、然後你開始害怕、你害怕一個人、害怕晚上睡不著、害怕走在街上看到情侶、害怕下雨、害怕颳大風、害怕雨傘會突然被風吹散、害怕雨天聽廣播有人點歌給她最好的朋友、怕無聊、怕寂寞、怕空虛、最怕的還是－怕忘不了她、最後……你終於害怕把話說出口、因為結局你已經可以想像、因為你是好人、因為「你很好，我覺得我們做朋友比做情人更好。」

　　「不要再說了！」立賢眼框濕潤。

　　「所以，你懂嗎？」我已經淚流滿面。

　　「我懂。」立賢哽咽。

　　「懂就好！」

　　「你真的是朽木不可雕呀！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

　　「什麼個屁啊！」立賢拿起衛生紙，大聲擤鼻涕：「難道這麼悲慘的過去，也沒辦法讓你更清醒？」

　　「所以，我參加『我很好俱樂部』，這裡大家都是好人，我們都會一起過得更好。」

　　「錯！所以你參加這個俱樂部，跟裡面的人一起對這個世界嘆氣，你們累積怨恨與不平，卻又找不到出口和方法，於是你們團結在一起，以為可以藉此互相打氣，卻只是無意義自我解嘲，把這些結果合理化，甚至已組織這樣的團體為榮，覺得全世界都對你不起。等時間慢慢過去…….又開始重蹈覆轍，一次一次再傷心渡過，其實你們什麼都沒進步，最大的進步就是被人拒絕的次數。」

　　立賢手中的煙已經快要燒到手指，我把剩下的果菜汁一飲而盡，腦中好像有千百隻老鷹撞擊大腦，惱人的是，這些老鷹還邊叫邊撞。

　　「你說的有道理！」

我真希望手上的不是果菜汁，是巴拉松。

　　「而且你們打亂了這個市場！」立賢口氣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。

　　「什麼？」

　　「『公主病』就由此產生了！」

　　「那是什麼？一家新開的酒店？」

所謂的公主病，也可以說是一種......先天不足，後天失調，此時免疫系統又狀況百出，營養大量流失，所導致的集體症候群狀況，怎麼說呢？

　　首先是「先天不足，後天失調」。

　　基本上很多女生都有這種病，而且大部分罹患的女生就是所謂的......一般女生，那什麼是一般女生？就是你拿一把青龍偃月刀，到西門町的路口，握緊刀炳給它大力一揮，接下來會有一群流血倒地的女生，那就是所謂的一般女生。

　　他們雖然一般，但都希望享受公主般的對待，每個接近她的男人（好人）都必須像騎士守護公主一樣，細心守護她，這就是「先天不足，後天失調」。

　　所以，進一步來看，她們其實不需要好男人當男朋友，他們只是需要好人當朋友。

　　那...... 「免疫系統崩壞，營養大量流失」是說......

   　嚴重一點的病情就會隨著時間加重，慢慢她們下意識體認到自己是公主的事實，開始沒辦法接受逆耳建議，認為「人生」這種事情跟她們已經無關。人生是男人的事情，而她們的人生規劃大部份就在於－－－－選一個好男人，如此。

　　故事是怎麼發生的呢？

　　妳小時後喜歡聽白雪公主和灰姑娘、高中開始愛上日劇、現在韓劇和偶像劇已經變成現實生活的出口、妳開始稍微裝扮自己、有時覺得自己還不錯、身邊的異性朋友慢慢多了起來、妳覺得受到大家的重視與照顧、妳更懂得怎麼跟異性相處、開始慢慢吸引到身邊某些異性朋友、開始有人想跨足朋友的界限、妳感覺備受寵愛與尊榮、妳更有自信、自信建立在那些守護妳的男人身上、或許妳開始在「ＢＬＯＧ」上一些可愛照片、個人照妳喜歡由上往下拍、最好有眼大臉小的效果、點閱率也變成妳建立自信的管道之一……

妳開始拒絕追妳的男人、總覺得都不夠好、就算他們已經貼心到心臟都快掉出來、而感覺就是少那麼一截、妳想總有王子會出現、拯救自己的平乏生活、白天妳的行程總是滿檔、夜晚妳上ｍｓｎ暱稱比帳號還長、妳把暱稱當成網誌在寫、把ｍｓｎ當成留言版來看、妳期待、幫自己心中的男朋友定位、身高最少１７５、幽默風趣不能少、個性開朗熱情又帶點成熟穩重、不用太帥沒關係、不過最好像金城武。

時間天天過去、王子好像還在很遠的彼方、妳在城堡裡等候、城堡外很多人紮營、但護成河的水比瀑布還急、耐心的人很多、卻沒有人敲得到門……

妳心灰意冷、覺得世界都在離妳遠去。

最後，

其實妳誰都不愛，

妳最愛的，還是妳自己。

　　「你在幹麻？」立賢問我。

　　「找衛生紙。」我忍住鼻酸。

　　「哭屁啊！」

　　「你的意思是，公主病的形成是因為有太多好人？」我擤了擤鼻涕。

　　「不，公主病由來有因。」

　　「那你剛剛說，我們破壞行情？」

　　「現在，成群成堆的好人，讓公主更習慣優渥的生活，讓公主要求更高，以前要過護城河只需要木筏，現在過護城河要開郵輪。」立賢眉頭緊皺。

　　「那我們讓品質提昇了啊！」

　　我不大懂這個意思，這樣一來不是讓對方有更好的比較嗎？

　　「我的意思是，愛情又不是真的在買賣，你付出多少錢，就可以拿到多少東西。也不是在以物易物，你拿雞腿出來就可以換到牛排。」

　　立賢盯著電腦螢幕，投影片的頁數停在第十二頁已經很久。

　　「所以，以後乾脆直接包紅包給女生嗎？」

　　「所以，好人的最大敗筆在於－習慣性付出，也習慣性付出之後期待回報。而公主呢？習慣於被如此高待遇之後，最在乎的還是感覺。」

　　「感覺！」

這個名詞好熟悉，像徬晚的太陽，又美好又遙遠，總是稍縱即逝不留痕跡。

「沒錯！好人付出沒有錯，錯的是沒有照顧到對方的感覺！而對女生來說，最重要的，不外乎就是感覺！」

我們活在三度空間，而感覺存在於四度空間，抓不到摸不透，卻可以憑空擬造。

女孩子很喜歡感覺這樣虛無飄渺的名詞，感覺不對就不對，你的努力付出像是投在無底深海，連呼叫都沒有聲音。一旦只要感覺對了，其他問題自然迎刃而解，就算你的年紀可以做她爸爸。

「最重要，是要抓住她的感覺。」

對她來說，不管你付出多少，或是有多努力付，出其實重要性遠遠不如你怎麼付出，有沒有抓到對方要的感覺。

有些女孩需要下雨或微風，與其送她宵夜不如請她吹海風。有些女孩喜歡復古和音樂，西海岸爵士精選就可以牽引出無數思緒。有些女孩喜歡電影和戲劇，很多街景轉角都可以上演一部電影。

有些女孩喜歡坐摩天輪，坐在上面慢慢轉就可以看得很遠。有些女孩喜歡坐雲霄飛車，尖叫的時候只是趁機發洩心中的情緒。有些女孩像電話錄音，就算音質再清晰都離你很遠。有些女孩像手機收訊不良，明明說得很清楚你卻老聽不懂。

有些女孩不一定要逗她笑、有些女孩要你叫她媽媽、有些女孩穿很少心裡卻更空虛、有些女孩除非你改名叫周杰倫……

「這就是感覺！」

「我……」我哽咽：「我懂了！」

「所以，好人沒有不好，但是一昧付出也不會有相等收穫，反而讓對方覺得習慣。而公主病也不是絕症，比較消耗時間之外，對症下藥才是良方。」

牆上掛鐘指針已經接近凌晨三點，昏睡蟲不斷侵蝕大腦。

「那究竟是好人養壞公主，還是公主造就好人呢？」我撐著頭問。

「那……先有蛋還是先有雞呢？」

立賢關掉電腦視窗，把隨身碟拔出插槽。

「我怎麼知道！」

「是啊，我怎麼知道！」

「喔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啊。」

「你啊屁呀！」

立賢邊罵邊離開，可能罵聲裡還參雜三字經。

已經很久以後的現在，誰先開始早已經不是重點，也不會有結論，昏昏欲睡的腦袋應該要想：

「已經變成好人的我，又要怎麼去拯救公主呢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