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四愛情學苑

　　頭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，好像有人拿木槌不斷敲打後腦一樣。


　　「還好吧？」杰哥充滿戲謔的口吻說。


　　「沒，問，題！」


　　我咬牙切齒，用手按摩太陽穴。


　　「會怕就要說啊，你不說我哪知道你怕啊，哈哈哈。」


　　今天剛好是星期五，每個星期五都是開分行會議的時候，平時分工仔細的服務部門和業務部門，這天都會聚在一起開會，我在櫃檯當經辦也就是服務部門，而杰哥則隸屬業務部門，這是我認識杰哥後，唯一覺得值得慶幸的事－自己還沒有衰到跟他同部門。


　　「所以，我們這個月的最大方針就在於，在業務辦理的時候，如何有效且快速地切入客戶需求的核心。首先，第一步……」


　　經理在前面口沫橫飛，慷慨激昂的程度，絕對不亞於五四運動時，上萬同胞反對帝國主義的翻騰熱血。


　　而台下冷靜的程度，好像剛剛才參加完隔壁老王的喪禮。


　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，這個「最大方針」好像跟上個星期的一樣、上上星期也是、上上上星期還有上上上上……星期，大概都是以這個為最大方針吧。我想，這個最大方針，應該會一值持續到「天下第一味」撥完為止。


　　眼前的一切突然像被新聞局打滿馬賽克一樣，宿醉的感覺像是從背後被朋友桶一刀。


　　不管如何，現在我還能安然的坐在這裡，首先要感謝的就是，推高機也是有方向盤的。


　　「你不是說去ＰＵＢ喝酒，就像去你家後院乘涼喝茶一樣。」


　　「有人喝茶的時候會把金萱、烏龍混在一起，再加鐵觀音和普洱，最後還用包種來提味，這樣喝嗎？跟你說就算不拉肚子也會得腸胃炎。何況你一次混五、六種酒，我沒有死就已經是觀音菩薩顯靈了。」


　　但是，不死也半條命了吧。我努力打起精神，不讓酒精餘威侵蝕已經腦殘的大腦。本來一開始只是視線模糊，現在連聽覺也快喪失了。


　　「拜託，是你自己說能喝的。」


　　「能喝也不是這樣搞的，假如你說你很會游泳，我會把你丟到太平洋中間或亞瑪遜河瀑布，叫你自己游回台灣嗎？」


　　杰哥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，眼睛發出誠摯的光芒，雙手緊握，我想他應該懂我在說什麼。


　　「如果是你的話，我相信你會！」


　　他打從心底說出來，口氣比五四運動的宣誓還要堅決。


　　「靠。」你還真是了解我，我在心裡想。


　　經理的大方針看來又有改善，雖然每次的方針都完全不變，但是方針內容倒是常常更新，我想這就是為什麼經理可以在台上講，而我只能在底下聽的原因了，這也是我們公司的特色之一「唯一不變的就是常常在變」，朝令夕改的組織，才會是最有爆發力的組織！看我們的政府團隊就知道了，多麼陣容堅強啊。


　　「昨天晚上你送我去火車站後，又回去喝了嗎？」


　　由於行內的服務部門加上業務部門，人數實在很多，所以開會的地點都會在營業大廳，平時都坐在櫃檯的裡面往外面看，每次開會坐在大廳中央等候區時，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。


　　「當然，莫把時光白蹉跎，浪費光陰最可恥。」


　　好詩好詩，沒有平折對仗，也沒有押韻和雙關。


　　「還喝，我看你遲早會肝硬化。」腦硬化已經很慘了，還即將肝硬化：「唉。」我嘆一口氣。


　　「當然不是回去喝，我回去砍樹。」


　　「Ｐｕｂ哪時候有開放給人上山砍材？」真是健康的酒吧，我想。


　　「我跟你說，這就是你見識淺薄。昨天晚上我們的角色是伐木人，Ｐｕｂ就像一片原始森林，首先要選定優良材質的樹木，再來就是細心灌溉它……剛剛傷心過的樹適合Vodka Lime，二比八的伏特加和萊姆汁，搭配微酸檸檬薄片以及杯口鹽圈，喝下去的感覺有眼淚的味道。裝扮時尚的樹就請她喝一杯Screwdriver，酒精濃度不是它的重點，裝飾物搭配和整體美觀都有加分效果，調酒也可以喝的很奢華。俏麗甜美的樹需要Angel's Kiss，告訴她，妳在我心中美的像天使，透明高腳杯裡的多層色感加上一串櫻桃，暗示她的吻是不是也跟櫻桃一樣甜。艷麗四射的樹好像Sex on the beach，顏色艷麗的性感海灘，是後勁頗強的調情酒，象徵她性感、迷人的特質。生長在北極的樹就送上一杯Cooler，『妳的冰冷，涼透我心』，酒精下肚也可以融化她的冰冷。如果……」


　　「好了，好了。這麼行，那你現在也不會是光棍一個。」


　　我按著頭，聽到這麼多酒名，頭又開始痛了起來，嘴巴裡好像有酒精發酵。


　　「……」


　　杰哥沉默不語，剛剛的話是不是嚴重刺破他的自尊。


　　「好啦，好啦，那接下來勒，是不是一堆美女死在你這個殺手的懷中。」


　　「既然你如此誠心誠意的問了……」杰哥露出極度猥褻的表情：「那我只好勉為其難的說囉……」


　　好，我錯了，我再錯一次，在杰哥的字典裡面應該找不到「尊嚴」這二個字。


　　「那個女的叫做ＡＶＯＮ，嘿嘿。」


　　「哇靠，真的假的，還英文名字勒。」


　　「這也是要有一手，我現在正是告訴你！在感情的路上，我不是弱雞，你才是弱豬！」


　　非常好，我完完全全的錯了！在杰哥的字典裡不只沒有「尊嚴」，也沒有「廉恥」！


　　「來，靠過來。」杰哥開始有經理的架勢：「聽完之後，你就可以從容就義不枉此生了！」


　　「請說。」


　　「一杯杯充滿浪漫意義的酒酵下肚後，樹木們會慢慢卸下表皮，就在這個關鍵時候，你可以清楚知道他們的本質、特色甚至年輪。就像經理常跟我們說的，業務最重要的就是迎合客戶的需求，甚至了解客戶之後，創造她們的需求，而且要注意，永遠都要讓她的需求大於你的供給，不然根據邊際報酬遞減法則，供給只要大於需求，很快就會陷入膠著。」


　　沒想到，業務那一套也可以拿來這裡用。


　　「譬如說？」


　　「脫下外皮之後，你會知道……她們有些需要下雨或微風，要先準備幾個愛與冒險的故事。有些需要刺激和優越，最好可以叫她媽媽。有些需要鑽石或黃金，這時你要跟她說時候好像不早。有些需要情話甚過實質，泰戈爾的詩句可以派上用場。有些需要安慰跟糖果，給她糖後最重要的是慢慢聽她說。有些需要……」


　　「夠了！愛情哪來這麼速食？愛情不該被譬喻成砍樹，真正的愛應該像培育，可以讓你跟她一起長大。」


　　我酒轉醒一半，猛力搖頭。


　　「你活在城堡裡嗎？你以為王子最後一定會找到公主，公主會被王子吻醒？愛情不是權利，愛情是需求和義務，她忽然需要，你義務供給，就這麼簡單清楚，經濟學課本第一章都有在教。昨天我們很開心談了一場戀愛，時間長短不是問題，誰知道幾十年以後才會再碰到ＡＶＯＮ，搞不好那時候你已經結婚有二個小孩。想想你以前的戀愛，有哪一場這麼瀟灑，問題的根源其實不在她們，而是你自己。」


　　我想起從小到大屈指可捨的戀愛經驗，我像學校工友細心照顧樹苗，一開始對方回應熱絡，久了之後，我好像突然遺失的橡皮擦，對她來說與其從新找回來，不如再買一個新的。


　　我陷入苦思，過去的一切只能說非常挫敗，杰哥的話一舉刺中心房，難道以後麥當勞也會提供愛情套餐？


　　「啪啪！」


　　「各位同事，注意一下！」


　　經理在前面突然大聲拍手，大概是有重要的事要宣佈。


　　「我們今天來了一個新同事，現在請她自我介紹。」


　　哇，又是一個勇者來報到！在業界來說，我們公司的辛苦指數應該是首屈一指的，痛苦指數也是。


　　我用手推推杰哥，發現杰哥臉色發青。


　　「杰哥你怎麼了？」


　　杰哥的五官糾結在一起，好像在營業大廳看到恐龍。


　　「大家好，我叫亞芳。」新人簡單介紹自己名字。


　　杰哥的表情更顯沉重。


　　「亞芳，這個名字好熟，是不是在哪聽過？」我啟動大腦搜尋引擎。


　　「亞芳，英文名字ＡＶＯＮ。」杰哥在旁邊碎碎念。


　　「哇靠！」


　　我大叫。


　　亞芳擺出勝利手勢，向這裡微笑。


　　杰哥像受到驚嚇的貓，瑟縮在一角。


　　現在輪到誰要履行義務？


　　我在心裡想。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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