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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1】

  怡君回到家的時候,已經快要凌晨12點,怎麼回到家也已經記不起來,只記得馬路上沒有什麼車,柏油路踏起來像手術台一樣冰冷。


  「連盲腸我都沒割過,怎麼知道手術台是有多冰冷?」怡君一手拎著高跟鞋,一手轉動門把,卻忘記還沒插鑰匙。


  她翻找包包找出鑰匙,不小心把證件灑落一地,身分證上自己的大頭照,對著她微笑。


  「真的有這麼可笑嗎?」她開門。


  林怡君,在台北101上面的辦公大樓上班,有不錯的收入、不錯的臉蛋、不錯的高跟鞋、不錯的GUCCI包包、不錯的年紀……嗯,如果年紀也可以用不錯來形容的話,現在真的不能再錯下去了。


  另外,還有一個不錯的男朋友。


  應該說,三個小時前……


  「真的很好笑吼。」她對著自己身份證上的大頭照擺鬼臉。


  今天特別提早下班,跟男友約會,餐廳就在台北東區附近,她還特別上網搜尋了一下,是一家充滿古典氣息的歐式餐廳,紫色沙發座椅、白色餐桌與水晶吊燈,特色是低熱量蛋餅捲。


  而且聽同事說有幾個特別裝置華麗的包廂,是有名的求婚包廂……


  雖然同在一個城市裡面,卻因為男友工作越來越忙碌,總是聚少離多,但不影響彼此感情,儘管追求前熱烈慇勤,交往後平淡卻也不至於無奇。她男友總會發覺一些好景點、好餐廳,然後不固定時間突然就來個驚喜約會,她也總是配合男友,只要男友一有邀約,就趕忙完成公事、推掉既定行程,跟男友享受難得約會。


  「等很久了嗎?」怡君氣喘呼呼的問男友。

  
  「不會。」男友露出笑容。


  他們挽著手一起走進餐廳,好像愛情電影裡慢動作行進。餐廳優雅又舒適,餐點也沒有讓人失望。


  「最近忙什麼?」怡君滿臉幸福的問。


  「還不就老樣子。」


  雖然一開始會有些小爭吵、小煩惱,但交往久了以後,她知道,男友一向不願意多談工作,總是很忙碌,但忙碌之於不會忘記撥個時間,不定時與她一起共度晚餐,這是最無奈卻也是最窩心的地方。


  「怡君……」男友突然語重心長的說。


  「嗯?」她切開歐式蛋餅捲,奶油從縫隙溢出。

  
  「我想,我們……」男友頓了一下:「分手吧。」


  「啊?」


  「我想……我們還是不適合……」


  切開的蛋捲冒出熱氣,在怡君眼前暈開白煙,坐在面前的男人像是陌生人一樣,開始說出一串又一串不知道哪裡準備好的台詞,把過去二年建構出來的幻想,一個又一個扎破。


  「你……」怡君開口:「有別的對象了?」


  切開的蛋捲繼續冒起白煙,始終沒有送入口中。


  「不是……」男人語氣急促起來:「你不懂嗎!」


  怡君匆忙拿起包包轉身離開,害怕自己再繼續坐在椅子上,就會馬上被地心引力牽制,從眼睛掉下水滴。


  然後她從東區一路徒步走回家,腦袋一路走來都是空白,穿過一條、一條馬路和紅綠燈,躍過幾個沒有交通號誌的路口,腳痛了就把高跟鞋脫下來,穿著絲襪繼續往前走。原本搭捷運只要20分鐘的路程,她走了二個小時終於到家。


  坐在發上,她也終於可以思考……


  她有不錯的收入、不錯的臉蛋、不錯的高跟鞋、不錯的GUCCI包包、不錯的年紀……嗯,如果年紀也可以用不錯來形容的話,現在真的不能再錯下去了。


  另外,還有一個不錯的男友。


 應該說,三個小時前……她原本以為自己有個不錯的男友。


  沙發像無底洞讓情緒往裡面陷,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莫名奇妙,也不知道已經習慣還是早就沒有多餘力量,以前失戀會整個晚上崩潰決堤,現在只覺得這個世界荒繆的可惡。

  
  眼淚繼續忍在眼框裡打轉,怡君用遙控器轉開電視,從第一台開始向後轉動,想看看還有什麼比自己更可笑……


  電視螢幕停在某一台談話性節目,吸引住她的目光。


  一開始只是覺得這個主持人應該會很有趣,是個以幽默風趣見稱的知性女主持人。沒想到連主題也很有趣,荒繆的有趣。


  「一眼看出好男人!」主持人特地提高語調:「我們今天特地請到了知名兩性作家-徐菲特先生,來幫大家診斷一下,怎麼樣看出好男人。」


  鏡頭帶到一個完全不起眼的男人,頭髮旁分帶著粗框眼鏡,嬰兒肥的圓臉搭配粗框眼鏡,嘴角老掛著奇怪微笑。

 
  「OK,好!」叫做徐菲特的微胖男人,緩緩開口:「你知道,除非你有練過天眼通或是觀落陰之類的,不然要一眼看出好男人的機率,實在跟大海裡面要撈到花椰菜一樣困難。現在,我做了八種研究、七種角度探討、總共五十六個面向來探討這件事情……」


  「不好意思……」女主持人接話:「可以講重點嗎?還是你已經講完了?」


  「才剛剛要開始耶……」徐菲特接話,現場爆出一點笑聲。


  「你看!你們男人都這樣!」女主持人開始炮火猛烈:「光是說,一點都不老實,也不知道說真的、說假的,說謊對你們來說就像在大海裡面要撈到花椰菜一樣簡單,你們只要先把花椰菜丟到大海裡就可以了!」


  怡君聽著電視裡傳出大量笑聲,也不自覺牽動嘴角。


  「沒錯,這就是第一個重點!」鏡頭轉向徐菲特,他推推眼鏡。


  以前不誠實的男人,我們把他定義為「常說謊」。


  其實,身處在這個充滿謊言的城市裡,男人已經不說謊了,他們是「圓謊」。怎麼說呢?因為他們相信自己做的事情不是說謊,他們只是試圖讓場面更圓融一點,希望事情有更圓滿結局,所以大部分都不說真話了。


  誰說大海裡撈不到花椰菜,你自己先把花椰菜丟下去不就撈的到了。沒有花椰菜,就自己製造花椰菜。



  那是什麼造成他們「說謊」或「圓謊」呢?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,也許是對方有所顧慮、害怕某些狀況、避免發生某種衝突,但其中機率最大的是……有「第三者」。


  所以,觀察的重點就不是去口頭上逼問或證明對方有沒有說謊,因為他根本就不會感到心虛。那要怎樣知道對方是在圓謊呢?很簡單,就是表裡不一。


  「什麼鬼道理呀?」隨著螢光幕泛出白光,怡君晃起頭來。


  你一定遇過這樣的事情、這樣的男人:

 
1、 老是說自己很忙,但跟他在一起時,電話都不會響。

2、 不跟他在一起時,打他電話卻又都常常電話中。

3、 出去約會,總是在最後一刻才決定好時間地點。

4、 常突如其來邀約,卻又都半強迫妳跟他一起出去。

5、 手機調震動,故意不接電話。

6、 簡訊匣裡沒有任何簡訊。

7、 除了工作之外,更常用親人當做藉口,推掉重要約會。


  怡君想到三小時前還被她稱為「寶貝」的男人,這些徵兆好像都符合一些,那他不誠實的原因是什麼呢?


  「以上……」菲特擺出一富高深莫測的樣子:「都是『不誠實男人』的表徵,『不誠實』不代表那個男人一定會做某些壞事,但絕對不會是你可以託付終生的好對象……」


  「好!」主持人把話尾接過來:「菲特先生真的是標準男人典範,實在很會講,我們先進一段廣告…….」





  「都在亂講……」怡君在沙發上躺平,一隻手遮住眼睛:「好累、真的好累…….」



  水滴慢慢從眼角溢出,沾濕遮住眼睛的手臂。她好像又回到那間餐廳,坐在眼前的男人一臉陌生,歐式蛋餅捲的熱氣還沒有散開,她想把切開的蛋捲送入口中嚐嚐味道,手臂卻像綁了鉛塊般怎麼也舉不起來。



  
  電視螢幕還在播送……







【2】



  捷運站前面人老是很多,像是說好參加廟會一樣,每隔5分鐘就會湧現一批人。


  徐菲特坐在捷運站前面握著原子筆發呆。


  「又一個等人的。」


  只要是出捷運站就停下來看手錶、左右張望或者拿手機撥打的人,應該都是跟人約在捷運站正等待的人。


  他用原子筆在手上記下一劃,密密麻麻的紀錄,一邊是男生、一邊是女生,到底是男生等女生多,還是女生等男生多,然後等到人之後又是什麼反應,如果還是笑容可掬,他就在上面劃一個直線,變成十。


  「快一小時了……」徐菲特看看手上記號。


  在等待的比例來看的話,女生比例居然比較高一些,也就是說曾幾何時應該都是男生先到約會地點等待女生的「國民好寶寶傳統優良習慣」,現在已經消失殆盡,反而是女生在等男生。


  再來,十字出現的比例也太少了……不管怎麼說「露出微笑迎接約會對象」也算是「國民好寶寶傳統優良禮儀」,不管是男生等女生,還是女生等男生,等待的那個人都隨著時間過去,嘴角越來越往下拉扯,就像天氣慢慢從晴朗轉成陰鬱。


  「看來,這個城市,只要是會動的生物……」徐菲特望著遠方人影:「都越來越沒有耐心了。」


  耐心很重要,越來越多男女朋友抱怨彼此缺點,都是因為「耐心」,真的有這麼多好抱怨嗎?


  從為什麼遲到這麼久,到遲到這麼久就算了,裙子是不是一定要穿那麼短?誰知道這件裙子她在鏡子前面照了多久,才終於決定穿上的。

  
  從不要偷看隔壁女生,到偷看就算了,麻煩你看個比老娘正的好嗎?


  雖然你心裡可能會想:「諤,但是她……真的比妳正耶。」但剛認識時你還會補上一句:「比妳正才能看,那我不就都不能看女生了。」而現在……你連哼不想哼一聲。


  最後,結尾對方都會補上一句:「你以前都不會這樣!」作為致命一擊。


  如果把「耐心」做成一個計量表,大概跟認識繼而交往的時間完全呈現反比狀態!


  儘管你知道路遙知馬力、日久見人心、酒是越沉越香、倒吃甘蔗才會越吃越甜……這些國小就可以在勵志書上學到的宇宙真理,但大部分的人老是越往後面越會忘記。


  感情的殺手絕對不是等待、也不是忘記微笑、更不是裙子穿太短或是發現檳榔西施比你旁邊那個辣……只不過是「缺乏一開始的耐心」。


  捷運車站前,街燈沿著人行步道排列,徐菲特眼前的人影越來越近,影子隨著街燈拉長又縮短、拉長又縮短,越來越靠近他。


  「耐心、耐心,身為一個同時兼具『國民好寶寶傳統優良習慣』與『國民好寶寶傳統優良禮儀』的男人,一定要有耐心!」徐菲特告誡自己:「對女孩……尤其是對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女孩,絕對是更需要耐心。」


  街燈已經可以照亮對方臉龐……


  「耐心。」徐菲特露出微笑。


  人影舉起右手,緩緩開口:「哈囉,等很久了嗎?」


  徐菲特坐起身來,剛好一個小時又十分鐘。


  「李……李……」徐菲特拉高語調:「李浩然!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多久了?一個小時又十分鐘!你堂堂一個七呎男子漢,有手有腳、相貌堂堂又熊腰虎背的!是怎樣?比正妹還多病是不是!」


  「我……」


  「你......你什麼你!你看看捷運站前面那些人,等的是女孩就算了,我等個男人也要這麼久。」


  「你知道嗎?」李浩然悲愴的說:「缺乏耐心往往是感情的殺手,我想……」


  「這些我剛剛在等你的一個小時又十分鐘裡面,全都想清楚了。」


  「所以,你不覺得我們都應該更有耐心嗎?雖然你等的不是正妹,好歹也是個帥哥,給點面子嘛!」


  「你要上廁所?」徐菲特從口袋裡掏出面紙。


  「好、好、好,我可以解釋,這個給你!」李浩然遞給徐菲特一張小紙條。


  「幹麻?」


  「我最近在做一件充滿幸福意義的事情!」李皓然神秘的微笑。


  他們肩並著肩繞過捷運站,從旁邊巷子走過另一條巷子,風往二邊鑽進來好像同時吹起北風和南風,地上的紙屑飄起來在原地轉圈,經過幾棟水泥建築之後,開始出現一些小攤販。


  「貴公子臭豆腐」的紅色招牌掛在路燈底下,攤子旁的桌椅全部坐滿,老闆還在忙進忙出,排隊外帶的人雖然不至於大排長龍,卻也絡繹不絕。這樣情景中,一個人獨自坐在角落,桌上還放著「預約中」的牌子,就顯得格外耀眼。


  「終於來啦!」原本坐在角落的人,站起身來。


  「哈囉!貴公子!」李浩然舉起手跟他打招呼。


  徐菲特拉椅子坐下,拿起筷子指向李浩然:「要不要問問我們偉大的浩然哥,在做什麼大事業,這一做就是遲到……」


  「一個小時。」李浩然接口。


  「又十分鐘。」徐菲特再補一句。


  「好了啦!」貴公子當起和事老:「一個星期都等了,這一小時又十幾分鐘算什麼?開開心心的吃個臭豆腐多好!」


  真要說起「耐心」,貴公子的耐心絕對可以在徐菲特認識的人裡面勇奪第二名。


  星期二晚上九點,三個大男孩的必赴邀約,巷子裡臭豆腐店,三個高中同學小型同學會的老地方聚點。


  貴公子叫做許齊,從高一就開始做班長,一路做到高三,沉穩內斂、熱情開朗,不單是做班長,只要是班上沒有人要做的班級幹部,他通通兼任了!那個時候班級幹部美其名是眾望所歸,事實上不是班會選舉的時候那個人剛好沒來,就是大家說好要陷害某個倒楣鬼出來揹黑鍋。


  許齊缺席了班會選舉,眾望所歸成為班長,即使大家才剛入學根本沒人知道許齊是誰,甚至連他是男的還是女的都搞不清楚。


  徐菲特第一次跟他講話是中午午休時間,那年夏天很熱,尤其是校園裡的夏天,熱之外還要悶死人,他和李浩然準備爬牆出去買冰……


  李浩然坐在圍牆上,準備把徐菲特拉上來。


  「就叫你減個肥。」李浩然從上面用力抓住徐菲特的手。


  「叫我減肥還約我出去吃冰,你傻了啊。」


  「你可以不加糖水。」


  「那種東西有人吃嗎?那我乾脆從家裡帶冰塊來賣算了,你再用力一點拉!」


  突然有人從背後推徐菲特,坐上圍牆。


  「我要加糖水和煉乳!」許齊站在圍牆底下,用左手遮住陽光抬頭望向他們。


  徐菲特和李浩然坐在圍牆上,陽光直接打在他們背後。


  「謝謝!但是……」李浩然抓抓頭:「你誰啊?」


  徐菲特瞇起眼睛:「班長啦!」


  「班長好。」他們一起小聲的喊。


  「嗯,風紀股長您好!」許齊說。
 

  「誰是風紀股長?」李浩然問。


  「唉……」徐菲特嘆口氣:「你啦!」


  「我!」李浩然驚訝到差點掉下去。


  「聽說我們二個都是隔壁這位同學提名的。」許齊望向徐菲特。


  「你……」李浩然看著他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。


  「花生紅豆加煉乳,等我。」徐菲特對許齊貶貶眼。


  「喂!」


  李浩然被拉下牆的另一邊,15分鐘後,下午快要上課之前,他們三個窩在紅圍牆角落吃冰,回到教室已經上課,許齊跟班導報備徐菲特好像中暑,剛剛和風紀股長扶他去外面吹吹風……


  「怎麼會突然中暑?」老師問許齊。


  「胖的人比較怕熱。」許齊回答。


  「需要二個人扶他嗎?」老師問。


  「老師,胖的人才需要二個人扶。」他繼續回。


  「為什麼不去保健室?」


  「老師,如果把徐菲特扶到保健室,我看……我跟風紀股長都要一起中暑躺在保健室了。」


  全班響起哄堂大笑。


  徐菲特在心裡想,這個許齊真是個做班長的料,只要還同班一天,他一定會繼續讓他當選班長。


  然後,他們同班了三年。




  「你不覺得……許齊聽起來就威風八面很適合當班長嗎?李浩然更是正氣凜然適合當風氣股長!」徐菲特夾了一塊臭豆腐。


  「你還敢說……」李浩然接口。


  他們從高中就這樣,老是一搭一唱、沒完沒了,如果不制止他們大概可以一直講到天亮。


  「好、好……」許齊說:「浩然今天也遲到太久了吧。」


  「我跟你們說,我先送我弟弟去保姆那裡,然後在去會面的路上碰到……」


  「真愛!」許齊和徐菲特異口同聲說。


  「你們懂嘛!」李浩然大口嚼起泡菜。


  「我怎麼會不懂,你大概一個晚上可以碰到16個真愛,所以你這一路走來真是處處春暖花開、處處真愛滿堂啊。」徐菲特說。


  「真愛都到眼前了,當然要把握,我趕緊上前問路,問她最近的教堂在哪裡,我要馬上感謝主,今天晚上讓我遇見天使。」李浩然頓了一頓:「這次是真的!」


  「那你的真愛呢?」徐菲特看向許齊。


  「曉玲今天晚上要加班,事務所好像接了個大案子。」


  「都交往五年了,幾時要結婚?」浩然問。


  「快了、快了,到時請你們一個當伴郎、一個當伴娘。」


  「那……」徐菲特和李浩然互相指向對方:「你那麼娘,你當伴娘!」


  「哈哈,那就二個伴娘不用伴郎好了!敬我的二個伴娘!」


  他們三個各夾一塊臭豆腐,在空中碰撞之後送入口中。


  離開攤子之後,他們在巷口互道再見,街燈還在搖曳不斷迴旋的紙屑身影,三條影子正要散會離開,徐菲特注意到對面街上有個身影從遠方拉長過來。


  一個女孩在對街走過來……


  是一個面目清秀、長髮過肩的女孩,雖然穿著套裝像是幹練的OL,明明只有帶個手提包,卻眼神空洞像拖著沉重行李般走路,手上拎著高跟鞋不穿,黑色絲襪就直接踩在人行道上,一步、一步、一步……速度不慢,卻好像每往前走一步就會在地上踏出裂痕一樣。

  
  「被公司開除?跟情人吵架?被甩?」徐菲特心裡想。


  拎著高跟鞋的女孩走過巷口,避開路燈,背著包包的肩膀晃動了一下,一道亮光從背包裡掉出來,躺在地上閃閃發光。


  「喂、喂、喂,小姐。」徐菲特檢起地上的亮光,呼喊。


  他看看手上的東西,是某家公司的識別証。


  「這家公司……」他把識別證收在外套口袋裡。


  回家的路上,徐菲特又開始在腦裡分析起來……


  那位小姐應該是跟男友交往了很久,甚至有可能快論及婚嫁,然後今天一起吃晚飯的時候,難得的事情出現了,原本都是女生在等男生的,今天卻是男生已經在餐廳等女生了。餐點上來之前都很寧靜,餐點上來之後,氣氛就變了,男生開始提出先讓彼此退一步多點空間的建議。

  一切就好像去醫院接受例行性健康檢查,完全沒有任何預兆,醫生看完報告卻宣布你得了不治之症,除了接受之外,你也無法反抗,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,走在回家的路上,你還會不斷想著,會不會是拿錯報告了……


  每個人對愛情的反應會隨著本身態度與觀點不同而轉變……


  許齊擅長解決問題,愛情的問題來了他依循方法一道一道解決。


  李浩然享受問題,愛情的問題來了他順其自然悠遊在裡面。


  徐菲特喜歡分析問題,愛情的問題來了他打開筆記本一一記下有可能的發展。


  這個女孩壓抑問題,愛情的問題來了她把自己關起來壓在無聲空間裡面自己懷疑自己。


  「好累,每個問題都很累,但每種觀點都可以讓你不累一點,只有壓抑會讓你以為自己可以不累一點,但是卻不自覺更累很多。」


  壓抑的人可以很有耐心,但是很有耐心的人並不需要壓抑。


  徐菲特回到家門口,看到熟悉的車子停在門口,陳大哥從家裡走出來,跟他打招呼。


  「陳大哥,麻煩你了!」徐菲特對中年男子說:「姊姊又喝醉了?」


  「對呀!我剛剛先用熱毛巾幫她敷頭了,然後也把保溫壺的開水煮沸,等等你倒一杯給她喝。」


  「好!你先回去休息吧。」


  車子開走,揚起的煙很快在深夜裡消散。陳大哥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有耐心的男人,尤其面對一個沒有耐心的對象,他需要的耐心更是二倍以上。他的耐心不像許齊,出自於聰明與好勝,也不像今晚那個拎高跟鞋走路的女孩,出於自我壓抑,他的耐心純粹出自於他只覺得這是應該做的。


  家裡很暗,徐菲特順手開起燈,轉起電視遙控器,停在第四台,是自己上節目的片段,這個女主持人有點像他姊姊,機靈、聰明、好像可以看透一切,但是卻沒有什麼耐心。


 「怎麼把我拍這麼胖啊……」他自言自語。


  一個很有耐心到愚蠢的男人,和一個聰明過頭到有躁鬱症的女人,有些事情你花一輩子的時間也分析不出結果,這才是愛情最有趣的地方。


  他把在沙發上的姊姊扛起來送到房間,倒好熱開水、拿起公事包和姊姊的識別證又回到姊姊房間,熱開水放在床頭櫃,公事包和姊姊的識別證放書桌上。


  「喔,還有這個……」


  他把口袋裡的識別證拿出來,也放在上面,二張識別證的公司標誌是一模一樣的,一張寫著「徐菲妮」,另一張寫著「林怡君」……







【3】


 「奇蹟總在希望滅絕時發生。」


  林怡君看著紙條上寫的字,不自覺唸出聲來。


  如果真的有奇蹟的話,現在就應該發生!她在心理吶喊。實在想不起來識別證到底掉到哪裡去,倒是門口有個穿兔子裝的可笑人偶在發小紙條,只要不要這麼巧碰上主管就好了……


  公司電梯慢慢從10樓開始往下降,9、8、7、6、5、4、3、2、1。


  「噹!」

  
  心沉下來的速度要比電梯快得多,連倒數都不用,或許是說連倒數也沒有機會。有人形容逝去的愛情像落葉,飄呀飄的還以為有機會可以抓住,就算抓到了它也早已失去生命。

 
  她停在六樓門口,望著需要識別証才能進入的電動門發呆。

  
  逝去的愛情一點都不像落葉,落葉很美、很優雅,逝去的愛情應該像……


  「怡君,早呀!」後面熟悉聲音劃過空氣。


  是主管的聲音!林怡君馬上蹲在地板上假裝綁鞋帶。


  「菲妮姊,早!」


  「今天這麼早來呀?」菲妮問她。


  「是啊!」


  這句話應該我問才對吧!怡君在心裡想。


  「昨天晚上喝的有點多了……」菲妮邊說邊拿起識別證,靠近機器準備感應:「不過又為我們爭取到一件Case!今天又有得忙囉!」


  「嗯!」林怡君站起身來:「菲妮姊,現在我需要忙碌!」


  「嗯,我看的出來妳真的很忙,高跟鞋需要綁鞋帶我也是第一次看到,希望你能持續這樣忙錄下去,這個幹勁很好啊!」


  「唉唷,菲妮姊……」怡君跟著主管快步進入公司。


  昨天提早下班的事情,還特地跟菲妮姊報告過,原本幸福洋溢的表情,今天馬上魂不守舍,用膝蓋想都知道有問題,但是她卻連一句都沒有多問。或許是已經看穿一切那種,所以不想多問,但也可以說是漠不關心,問也懶得問。


  在怡君眼裡,菲妮就是這樣的主管,像是襯衫量身訂做,每一個領口都恰到好處、不偏不倚,多出來的部份全部裁切整齊,不滿意的地方就修掉重改,沒有過多情緒、也不需要多餘的問題。


  只是她有時會想,如果襯衫上沾到污漬是不是也會自動清除?





  「怡君……」菲妮大喊:「1小時內,把去年做過的相關產業資訊mail給我,我們要將這個產品重新定位!」 


  「沒問題!」


  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性,任何污漬也沒辦法沾染到菲妮身上……







  但這個「訂做襯衫」理論,並不是適用在每個菲妮認識的人身上。


  「徐菲妮大姊!」徐菲特起床之後,繞到姊姊房間想看看她是不是已經起床。


  房間裡,棉被邊角被拖下床緣,昨晚幫她倒的水還剩下一半在床頭櫃上,殘留酒氣的訂做襯衫被晾在椅背後,還有一塊識別證安安靜靜躺在昨晚一樣的地方,識別證上的名字是「徐菲妮」。


  「中午有一個座談會到三點,結束的時候再繞過去姊姊公司把識別證還給他。」


  徐菲特把識別證塞進公事包的時候,拿出一張小紙條,是昨天李浩然給他的……


  「一件神秘又幸福的事情。」他想起李浩然嘴角抽蓄像是被閃電打到。



  紙條上寫著:


  「能看見自己的人,才能讓別人看見奇蹟。」


  他笑了笑,想起李浩然常對他開的玩笑,把紙條柔成一團,丟到垃圾桶裡。



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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