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四愛情學苑

他說，他對路上一目之緣的女孩難忘，於是在幾條街道串聯起來的徒步區裡，那個下午他幾乎跟著她的腳步。


　　女孩跟朋友兩人邊走邊打鬧，活力四射得讓周遭都染上溫暖，彷彿情歌只為她們唱、悲劇只為她們演，世界只為她們轉。是啊！青春不就是這樣，無厘頭地哭笑、放肆尖叫，用盡全力去感受身邊的一花一草。熱情，是最珍貴的藝術畫作，難以理解的一撇一畫，還是會有人驚聲讚嘆；即便贗品充市、久了見真章，佯裝出來的終究一文不值。


　　女孩們毫無目的地瞎晃，東看西看討論不停；男孩也隨著走進每一家店，有心無心地隨口問價，眼神從沒離開過她，心裡盤算著該如何接近：

「直接點！跟她說『小姐，妳長得好像我高中同學。』」

「先生，你看起來快四十了，我七十四年次的耶！」

「找點理由！開口問『小姐，請問誠品106在哪？』」
「有病是不是！那招牌在你前面大到都要打你後腦杓了！」

「還是面帶僵硬的笑容…『小姐妳好，妳的皮膚看起來有點油！請問妳…』」

「謝謝，我討厭直銷。」


　　於是，一堆預設立場與對白在他心中扮演善與惡的力量，抗衡交戰；男孩想盡所有偶像劇的邂逅對白，沒有一句派上用場。眼見天色慢慢暗了，女孩終於和朋友道別，他強烈感到再不出手就要錯過的危機，於是匆忙上前，顯得有點冒失，突然遮住女孩的視線……。


　　主持人在這時打住話題，丟了問號，刺探聽眾喜歡什麼樣的邂逅。播放一首令人舒服的情歌，廣告回來，準備接聽call in。


　　有人說，傳統的單刀直入還是很好用；也有人主張，先來個迷死人微笑、溫吞的語氣，再搭配甜不溜丟的讚美就能迷倒對方；更有人提議，舖個局吧！來個命運的安排，脫口而出的計畫縝密到令人直冒冷汗。這些，主持人都打哈哈地附和帶過，直到有個女孩來電，她娓娓道來自己親身的際遇，語氣嬌甜得不怕旁人沉溺、結局卻又令人長聲惋惜，彷彿全世界都因她靜止，空中的氣息凝結在甘中略苦的氛圍，甚至連下一首歌，主持人都差點來不及播放……。


　　那是一個惱熱的夏天，女孩站在熙來攘往的東區打工，她必須發傳單、填問卷，制式的笑容卻效果不彰，讓她有點疲憊。「總還是得做完才能下班吧！」她為自己打氣、轉身並再度揚起嘴角，正面卻差點撞上男孩，距離近到她甚至無法確定是自己冒失，還是男孩有意這麼不期而遇。


　　一連串的道歉結束，女孩乾脆詢請男孩填問卷，他一一作答，偶而穿插理所當然的問候：「暑假打工很辛苦呢」、「這年紀的女生願意捨棄玩樂時間很少見」、「這個時間應該要吃飯了吧？妳還沒吃嗎」等等。不踰矩的疑問比「所以妳幾點下班？」來得舒服許多，男孩沒有俊俏的面貌、華麗的穿著，但真誠的笑容與簡單襯衫的線條，卻讓人不排斥走近一步去交談。問卷填妥，好像也代表交談結束，男孩順道反問附近有名的蛋糕店，招牌甜點是什麼、美味評價給幾分，女孩一無所知地搖頭淺笑，他只好作罷道謝離開。女孩暗自想著又離下班近了一點，加緊腳步快完成吧！


　　約略二十分鐘，她依舊徘徊在騎樓中，懇請路人接收傳單與問卷，熱心相助的比例不算多，她還是保持微笑著。這時，男孩再緩緩走近，成功地與女孩四目相交，相望、微笑、距離越來越近，走到跟前站定，再以略帶欣喜的口吻：「我剛找到那家蛋糕店，裡頭的東西賣相還真不錯，我想到妳說還沒吃，所以買個小點心給妳墊墊肚子，這個我問過店員，她們說熱量不高，很適合女生解饞，吃完會更有精神做事，妳就可以趕快下班啦！」


　　女孩嚇了一跳，但是驚喜地詫異，而非尷尬的詭譎：她為過路人的匆忙冷漠中，還有人在她莽撞之後仍願意協助感到溫暖；為陌生人的貼心細膩在往返之餘還專程送上糕點感到欣喜訝然。男孩的口條不是非常流利，卻沒有太冠冕堂黃的誇張理由，讓人避之唯恐不及；他的態度從容自信，又不自恃到令人反感窒息。這一段邂逅，在男孩的自然與禮貌中結束，他沒有強塞給她，她卻毫無理由拒絕地收下；他沒有多問能不能再見、留電話，她卻期待明天會不會又巧遇在同個地點。她決定收起手邊的工作，走進咖啡館點上一杯，好好品嘗午後這一份特別……。


　　但是終究，像一般的愛情，他們開始、他們結束，即便後來的發展起落曲折、惹人心疼，女孩卻說，那是她所有愛情裡最令人難忘的序幕。


　　聽完女孩的故事，主持人興致勃勃地反問，如果是她，會教男孩怎麼做：

  　　
　　「說開了就是一份自然，將所有預料中的刻意與尷尬化為自然。沒有人喜歡彆扭、不自主的男孩，把原因歸咎大冒險的情非得已，表現出來的不是膽大心細，反而膨脹自己的困窘與無禮。邂逅不是只有一種情境，它可以是逗趣的、唯美的、瘋狂的、沉穩的，但就是不能壓迫、不自在。任何話題都能起頭，只要拿定主意，大剌剌地表明你所創造的情境與目的－問路、讚美、推薦、anything－就能先避免以安全為上策的女孩們被害怕佔據。


　　成功的起頭之後，千萬別急著結束（留下連絡方式）！對我們而言，一段美麗的邂逅遠比還得經營後續的關係來得更誘人，如果真的擁有好印象，我們甚至會引導你開口，而不必等你想盡千方百計。但可別急著露出豺狼餓虎的模樣！你知道，留連在鬧區壓馬路，其實可以製造好幾次的巧遇和機會，可能最後一次在餐廳裡點了同樣的一道點心，我們就願意相信【緣分】這東西。


　　所以，心存『創造美麗的邂逅』，事情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發展；若只是一心想著得到＂聯誼＂的結果，或許亂槍打鳥的態度就會伴隨著失敗而來，那未免也太飢不擇食了！想要表現得自然，就別把得失心看得太重吧！」


　　主持人靜靜聽完女孩的分享，接著一首歌後，他並沒有公布那位男孩上前攀談的結局，他希望留給聽眾們想像與思考，究竟搭訕的意義何在？要到電話真那麼重要嗎？如果對方留下假電話呢？又或者得到聯絡方式卻苦苦邀約不成？那麼，搭訕的目的到底在哪裡？是否好印象更勝於莽撞出擊？所謂的達到目的，真是幾個數字或字母所表現出得那麼膚淺與容易？


　　那晚空氣的氛圍在甘中帶苦的辛酸下結束，我在便利商店的座位待到節目收播，並暗自打算這一週的這個時段，要重拾當初等待好聲音的心情，準時守在廣播前洗耳恭聽。


　　咖啡喝完了還來不及續杯，身子暖了點手卻還有些微冰涼，外面的雨好像已經趨緩。這時抬起頭，我才發現身邊坐著一位男子，他的兩肩有被打濕的痕跡，應該也是進來躲雨的吧？突然他的視線從窗外的街燈落向我，他說「哈囉」，我予以微笑。


　　接著他又說：「妳的筆記本看起來好像裝了很多故事。」
　　而我，…………。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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