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喂,您好。」
話筒另一端,傳來大女孩甜美聲音,話筒這一端,我手上的汗已經集成水滴。
「哈囉,朱莉亞。」
沒錯,不爭氣的我,大女孩叫什麼名字都忘了,腦袋裡還是只浮起二個名字,一個是「瑪莉亞」、一個是「朱莉亞」,依照慣例,就算再怎麼腦殘,也會選「朱莉亞」。
「抱歉,你打錯囉。」大女孩說。
打錯?應該不會吧。難道,大女孩給我的電話是錯的,但聽這聲音明明就是呀!
啊!我知道了。
「朱莉亞、朱莉亞、朱莉亞、朱莉亞、朱莉亞,等等!是我啦,我是胖胖!」
她當然會說打錯了,因為他根本不叫朱莉亞呀。
「胖胖……」
「嗯,就是上星期的派對,那個雖然胖,可是很溫柔的胖胖。」我清清嗓子:「咳咳,我很胖~~可是我很溫柔~~」唱起改編自趙傳「我很醜,可是我很溫柔」的名曲。
「呵呵,了解。還沒睡呀?怎麼啦?」
第一個印象連結,「胖胖」和「朱莉亞」是我跟大女孩專屬的互相稱呼。
「對啊,還沒睡,慎選朋友真的很重要……」我看看四周,像槍林彈雨過後的房間,收拾完大概也可以起床了:「不是、我是說你怎麼也還沒睡。」
派特翻過身,繼續保持良好的屍體狀態。
「週末習慣晚睡晚起,剛剛才洗好澡。」
「喔,難怪我聞到White Musk的味道。」我深吸一口氣。
「呵,哪這麼誇張,不過……你怎麼知道我用這個香味的護髮乳。」
「我就說,我們真的很有默契,我也都用這個牌子的護髮乳。」因為很多保養品都有添加White Musk 的香料,基於大數法則雖不中亦不遠矣。至於是面霜、護髮、洗髮還是什麼鬼的乳液,就讓對方自己說吧。
「真的假的,你該不會在哪裡偷窺我吧。」大女孩裝出害怕的聲音說:「我怎麼聽到你那邊風聲很大。」
派特打呼的聲音足以媲美嗩吶,國樂隊應該找他當主將。
「是很想,但很可惜,我連你住不住地球都不知道,所以我買了一架天文望眼鏡,現在正在陽台組裝,陽台這裡風真大。」
「組天文望眼鏡幹麻?」
「看看你是不是住在月亮上面,跟嫦娥一樣,每逢中秋節還在月亮上面笑我們髒。」
「你想太多囉,我住在台北市,不過我正在搗藥喔,要不要我擣一帖治失眠的藥給你。」那端傳來電視廣告細微吵雜聲音。
雖然語氣還是一樣輕鬆,不過可以感受到對方有些微被打擾,又沒有聽到重點的不悅,若有似無表現在尾音拉長的部份。
可以想像,或許大女孩現在正一手撥著頭髮、另一手無意識拿起電視遙控器轉台。轉到購物頻道,望著主持人手裡的產品發呆,不管那些東西這輩子有沒有機會用到,都比現在接起的這通電話要有趣得多。
「失眠倒是不用,如果可以的話,幫我搗一帖治失憶的藥。」我深吸一口氣,轉換一下話題:「最近常常忘東忘西,不是真的忘記帶東西那種,是想做這個,卻做了那個,身體動作和腦袋思考好像連不起來一樣。」
「喔,怎麼說?」話筒那端,電視機的音量降低了很多。
大部分女生喜歡分享生活,生活上的各種感覺、突如其來的狀況、意外又驚喜的小插曲、無奈卻不得以的感觸、莫名奇妙的事件、沒來由的忽然有感而發。除了八卦之外,夜裡充斥寂寞因子的空間,更適合用來分享自己。
「我覺得這是一種可怕的文明病……」我語調放輕、聲音低沉:「一開始只是發生在生活小細節,我們都不會去注意。像是……昨天晚上明明在客廳看電視口渴,要去冰箱拿水喝,走到廚房居然不自覺泡起麵來。已經吃過晚餐還硬是吃完一碗泡麵,在去睡覺。睡覺前還想著什麼事情不對竟,是不是剛剛忘記刷牙……」
「呵呵,分明是你自己想吃泡麵,然後找藉口吧。」
「不、不是,妳一定也有過這種感覺。」
早上起床,刷完牙之後準備出門,早餐隨意在上班途中解決,趕上快來不及的電車,才發現買好豆漿卻忘了拿吸管。到了公司看看牆上的備忘錄紙條,一張接著一張用圖釘掛在軟木墊上,像被釘在牆上的抽象畫,都有印象卻都模糊不清。一件件解決完之後,中午隨便吃個便當了事,吃的時候只記得新聞在播幾件很慘的事,同事在聊不知道哪裡好笑的八卦,剛剛備忘錄上的重點提醒還歷歷在目,早上喝的是豆漿還是奶茶已經想不起來。下班後回到家裡,覺得空間有些擁擠,快要容納不下自己,打開冰箱拿出冷凍水餃,客廳桌上還有剛剛帶回來的牛肉麵……
「文明病。」
「對呀,文明病。」我說。
我們過得好快,快到停不下來,沒有空了解排骨飯是滷的還炸的,豆漿配小蛋糕好還是燒餅夾提拉米蘇好。生活對我們來說,只是隨手包,用完就丟,留下來的那些,後來拼了命都想不起來。
心裡想著這個,動作起來都沒有一個符合想法。半夜想喝柳橙汁,走到廚房卻拿起醬油就要下鍋炒麵。放假想去北海道吃拉麵,卻在香港跟一群不認識的人開會吃便當。周末想在家裡好好看「Sex And The City」,打開電視又再看談話性節目報八卦。
每個文明都是一條鏈,把我們鎖起來,忘記到底想幹麻,生活只剩下消毒過的自來水。
「太浪費人才了,你應該去選總統!選到總統後,第一個政策是自來水都要加上水果味,每星期都要有不同口味。」大女孩說。
「那第二個政策,我希望周休七日。」
「周休七日?如果一個星期有四十九天的話,那倒還蠻有可能的。」
接下來,我們花了一段時間討論,如果當總統的話,要先施行什麼政策,從內政到外交,從全民瑜珈運動到訓練每個人都可以用舌頭點到鼻子,從加入聯合國到培養會獨孤九劍的殺手征服地球……
我們找到一個話題,一直互相鋪陳下去,把笑話當成政見在發表,越來越有領導者的架勢。
「說到當總統,我跟你說個秘密。」我壓低聲音。
「什麼秘密?」
「妳要先答應我,不可以說出去。」
「放心吧,不過……如果你要說你的體重的話,我可是沒有興趣知道喔。」
「我的體重不算秘密啦,因為看外表就可以猜出來,太好猜了不算秘密。」當然,看外表就可以猜得體重,一定是因為特別顯眼,不是因為特別不顯眼。
「小時候不都有寫『我的自願』,那時候我在作文簿上寫,長大以後想當『無敵鐵金剛』。放學後馬上被老師叫進輔導室,叫我好好想一想未來的方向。」
「交換秘密」一向被當作兩人關係向前邁進的關鍵,重要的是交換的過程有一種彼此信賴、相信的感覺,也有一種互相重視、互相陪伴的暗示。秘密的本身是什麼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「我們已經可以交換秘密了」,這種不言而喻的感覺。
所以說「交換秘密」是一種感情裡,高尚的心理模式。如果她不跟你說秘密,那你就先用自己的秘密跟她交換吧。
「小孩子呀,不過就七、八歲,老師幹麻那麼計較?」大女孩莞爾。
「喔,我想……大概是因為那時候要高中聯招了,當時我國三,十六歲。」
「天啊,你也太晚熟了吧。」
「會嗎?我現在的夢想是當『蜘蛛人』,發射蜘蛛網穿梭在高樓大廈裡。」
「你是個無可救藥的『童年幻想症』患者。」
「不,我是這個城市唯一還停在七歲的男孩。」現在連七歲的小男生,都像十七歲那樣早熟。
「這倒是真的。」大女孩開懷地笑了起來,
「嘿嘿,那你還不快點跟我說一個秘密。」我故作神秘:「不拿個秘密跟我交換的話,只好殺了你,只有死人是最會保守秘密的。別忘了,我一直有再培養會用獨孤九劍的殺手。」
「哈哈。」大女孩頓了一下:「七歲的時候,真的是很久以前耶,那時候『我的自願』,我寫了一個也很妙的東西,我寫想當……星星。」
「猩猩?」
「是星星!」大女孩不滿得糾正我:「天上那個一閃一閃的星星,既深遂又美麗,而且沒有人能打擾它,晚上的時候,整個天空都是它的,那種耀眼光芒可是穿越一億光年到這裡的,經過這麼久的洗禮,還是閃閃發光。」
我打開窗戶看向四周,萬賴俱寂的城市,天空黑漆漆一片,唯一光亮是剛剛飛過的波音747。
「你七歲就知道星星的光是幾億光年過來的?」
「後來才知道的,不過就是因為喜歡,後來才更花時間去了解。」
「了解之後,你還覺得這些燃燒的隕石很美嗎?」
「不知道,不過它們掛在天上的時候,還是很美的。」
「有點距離更美吧。」我說。
「應該是看不清楚更美。」
「哈哈。」
我們一起大笑。
離剛剛按起電話鍵,已經過了多久我不曉得,不過精神卻沒有因為這通電話顯得更累,反而有一種愉悅的振奮。我看看牆上掛鐘,大概已經快一個小時,是時候要把這通電話收在最美好的時候了。
「那……」
剛剛不知道消失到哪去的立賢,突然坐在我對面,對我微笑,派特也從死屍恢復成活死人,半躺半屈在地上,對我伸出大拇指。
「下次我們一起出來……」要說約會嗎?
立賢和派特一起搖搖頭。
「我們一起出來享受一下生活。」我說。
「嗯……好啊。」
「晚安,祝你有朝一日變成星星。」
「晚安,祝你晚上睡覺被蜘蛛狠狠咬一口。」
「哈哈。」然後我就會變成蜘蛛人。
結束通話,手機螢幕上泛著白光。
我蹲在地上,手上手機還不肯放下,一個人抬起頭,對著天花板發呆,還不時吃吃地笑。
「阿肥……」立賢和派特彎下腰來看著我。
「你剛剛說想當蜘蛛人,是真的還假的。」立賢說。
「要不要我幫你打電話掛號精神科?」派特揉揉惺忪睡眼。
天花板好像離我越來越遠,我繼續發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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